我教老妈“听说读写”  
日期：2010-04-18 作者：郑启五 来源：新民晚报

晴天霹雳

老妈得了“认知障碍”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什么叫“认知障碍”，就是俗话说的“老年痴呆症”啊！美国前总统里根、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，这些曾经在世界政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，也得过这要命的“老年痴呆症”，颇有几分“壮士一去不回头”的悲怆与无奈！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可我还是不愿相信，我真不愿意“老年痴呆”这四个极糟糕的字眼与我亲爱的母亲连在一起。当看着住院部实习小护士为母亲测试认知障碍，居然用加减乘除这样的“高难度”演算，反复考问几乎失忆的母亲时，我心酸酸，仰天长叹，要知道母亲可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学教授啊！她CT检查的结果是“老年性大脑萎缩”，这更确定了老人糊涂的主因就是老年痴呆症。我几乎是带着哭音对医生说：“治好我妈吧！”可医生两手一摊，坦率告知：治好是不大可能的。你看人家里根总统、撒切尔首相都没有办法，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？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看着不言不语、眼神呆滞的母亲，我只觉得万箭穿心，难道那个爱我疼我老对我唠叨东唠叨西的母亲从此就麻木了？天啊，当你再也听不到母亲那烦人的叨念时，你才会觉得原来那才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！我泪如雨下！轻轻搂着老妈，把她近乎枯干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，我把脸轻轻地贴着妈满是皱纹的脸。刹那间，只觉得妈的眼神有了变化，并咕噜着说出了我的小名——“阿五”，我把妈搂得更紧了！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母亲住进了医院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朗朗背诵护士听呆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我回到家，在网上搜索，知道现代医学对“老年性认知障碍”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，没有什么灵丹妙药，“安理申”、“银杏叶片”之类只有“一定的作用”。但医学也郑重指出：抗治老年痴呆，亲情的照料以及语言思维功能的锻炼与药物同等重要。我想，我一定能比医院的护士做得更好，因为我们是母子关系，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！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我是学语言学的，我知道其实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，从汉语拼音到英语、法语，语言思维的锻炼始终离不开“听说读写”四部曲。过去我老是忙呀忙呀的，跟我妈很难说得上太多的话，总是她问我答，一问一答，无论是电话里，还是面对面，尽管我知道她是多么地喜欢听我说话。现在我要加倍地弥补，就趴在她的病床边，不停地说，她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。就这样，“听之课”延续了近一周，我发现她呆滞的眼神有了明显的好转，不时有慈祥如初的眼光闪现，偶尔还发出微笑，伴随有简单的提问。哈哈，老妈回来了，我乘胜前进，顺势转入了“说之课”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我扶着老妈漫步在紫荆花盛开的湖畔，沐浴着黄昏如火的晚霞。年过半百还能扶着母亲散步，我感到幸福得无以复加。现在轮到我提问了，我挖空心思提了很多问题，如早餐吃了什么，回家班车是几路车，学校办公室的电话号码，但她几乎都一问三不知。常常是苦思冥想好一阵子，她还是沮丧至极地摇了摇头。我很快发现是我“问错”了，当我问起遥远的往事时，她就答得清清楚楚，越是久远，越是清晰，甚至相当生动。于是“说之课”变成了自然和亲切的往事回忆，她甚至有点羞涩地谈起了80年前外公送她上小学的情景，校名是“童宫小学”，意为“儿童的宫殿”……我忍不住哈哈大笑，母亲则沉浸在幸福的回味里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“读之课”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与“说之课”同步进行的。我牙牙学语时，妈妈就教我“床前明月光”了，现在我教妈妈读“疑是地上霜”。啊，50年弹指一挥间！我发现眼下母亲对文字的记忆基本上没问题，可视力却很成问题，她几乎是把书贴在眼镜前才能看清，然后大声读出“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”，然后带着小学生一样的喜悦渴望我的表扬！母亲的记忆恢复得很快，索性不要书了，朗读转为背诵。我们母子从《木兰辞》到《石壕吏》，断断续续背了一首又一首，朗朗的背诵声竟让小护士都听呆了！胜利在望，我兴奋至极！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回复贺年片的作业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一路顺风，但没想到“听说读写”之“写之课”上得极为困难。病前母亲写得一手好字，常常在500格的稿纸上一写就是十几张，可现在她连笔也握不稳了。抖抖颤颤的，第一行的书写实在目不忍睹，每个字都难以辨认，歪歪扭扭得像暴风雨中变形的茅草！她写得一点感觉也没有，把笔一放，不干了！任我好说歹说，她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毫无信心地罢写！看来不能硬说，只能巧劝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母亲教了一辈子的书，桃李满天下。恰逢年底，各地学生的贺年明信片如雪片飘来，母亲向来对此看得很重，于是每一张都成为我们“听说读写”的良好教材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她退休20年来，年年此时都是回复贺年明信片的繁忙季节，我循循善诱道：“贺年片一定要亲笔回，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怎么啦？”这下赶鸭子上架，母亲犹犹豫豫，重新拿起了笔。看得出她高度紧张，笔重千斤，仿佛要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名。先写邮政编码，结果每个阿拉伯数字都写得端端正正，这下增添了她的信心。而后近乎是以小学生描红的速度，足足花了15分钟，成功写完了第一份作业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首战告捷，我很高兴，母亲却左看右看，不大满意。她担心就这样寄出去，有损自身形象呢。我说虽然写得有点扭曲，但你的签名基本与过去一样，学生们收到，一定很高兴的。那些“身体欠安”、“迟复为歉”的话语，也在你抖颤的笔迹上有了实事求是的流露，人家会理解的。母亲在我的鼓励和劝慰下，高兴地笑了，开始了第二份“作业”……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一个多月后，我带着大为好转的母亲出院了。母亲自己到护理室和医疗室一一向医生护士们感谢告别。她尽管老态龙钟，但言语清楚、举止得体，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，颇有几分当年在课堂上的风采。医生惊叹：真是奇迹！我说：这是医生、护士、我和我妈共同创造的奇迹！我知道创造奇迹不易，而维持奇迹更难，但我有信心，因为已有了成功的经验。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我和老妈的故事仍在继续……